Stuck on you

 

 

一.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牠,美麗的鴉雀發出尖細刺耳的聲音掠過天空,介於鈷藍與鋼青色澤的羽毛在暗夜中泛著月輪的光暈,牠的聲音不大但已經足夠吸引他的注意。

 

  沒有任何人會經過的暗巷角落裡,一名少年萎靡地倒在角落,而他的面前有一名高大的成年男子正準備解開自己的皮帶。

 

  任誰看了都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藍色鴉雀聲嘶力竭的在他頭上盤旋著,振動空氣的悲鳴幾乎可以泣血。

 

 

  他殺了那個男人。

 

 

細緻柔韌的鋼絲陷入肉裡,緊緊的掐入肌膚的紋路,他的手上施力,轉瞬就令細絲切了進去,被割斷的氣管濃稠的血不斷噴湧而出,他輕巧一甩,銀色的鋼絲冰光一閃再無一點血珠沾附。

 

 

……你、你居然殺了一個哨兵……

 

「所以呢?」他絲毫不在乎地收起銀絲,蹲下身看著那名少年,即便是昏暗的光線裡他仍舊能清楚看到他有一頭漂亮的橘橙髮絲,在銀色的月輝下襯得白晳肌膚宛如鍍上一層煢光。

 

少年沒有再說話,不曉得是昏過去了還是不願意再回應,他偏著頭想了一下,決定好人做到底送他去醫院,然而在他的手碰觸到他時,對方又開始掙扎起來。

 

「你不要碰……」暗色的血跡凝固在他的唇角,他強撐起身體,試圖坐起來。

 

「你在害怕嗎?」不顧對方的抗拒,他撈起少年的纖細的腰,「我跟那個男人不一樣,我如果要標記你,你不會有任何反抗的機會,」他輕笑著貼在少年耳邊低聲說著。

 

少年的身體微微顫抖著,沉默著。

 

「對了,我看到了哦,藍色的鴉雀,相當漂亮呢,」他轉移了話題,並且終於在話語落下的同時看見少年眼裡深深的恐懼。

 

「不可能……

 

「如果以後不想再遇到這種事,我奉勸你不要這麼放肆的散發訊息素,」他將少年打橫抱起,踏著夜色離去。

 

 

***

 

 

 

戰爭尚未結束,也許永遠不會有結束的一天,塔必須不斷從各地尋找優秀的哨兵和嚮導來補充流失的人力,按照國際公法規定,所有的哨兵和嚮導都必須登記入冊控管,並且進入塔內訓練,依照其能力分配單位和工作。

 

朴智旻捏著掛在胸前的軍牌,像是想要狠狠扯下它般地攢緊繩索,但最終他還是妥協地鬆開手。

一紙通知書置於他的面前,上頭有著他的適配哨兵的名字。

 

──田柾國,代號K。

 

他想他們會相處的很好,如果他們的適配度真的像報告書上所寫的那樣,高達百分之九十的話。

 

 

  

  他可以感知到來自四面八方的欽羨與嫉妒被層層阻隔在他的精神屏障之外,那些多餘並且不懷好意的視線以及情緒,只因為他的適配對象是稀有的特殊哨兵。

 

  塔內擁有來自世界各地的優秀哨兵,其中尤以擁有字母代號的特殊哨兵最為出類拔萃,那是萬中選一,只有26個人可以得到這樣的殊榮。

 

但因為種種原因,他們幾乎是無法得到同等優秀的嚮導與之匹配。

 

雖然大多時候是因為他們太過挑剔驕傲造成的。

 

  他的導師告知他,幾乎所有的哨兵和他的適配度都能達到百分之八十以上,這點讓塔內高層也覺得相當不可思議,鑑於他優異的表現和這種特殊才能,他被分發給字母組裡年紀最小的成員。

 

  他們並不會結合,僅是組成小隊一起出任務,未來假使真的有必要或者意願,再向塔提出申請,而這也代表,田柾國會是他第一優先考慮的結合哨兵人選。

 

 

  田柾國是具有競爭首席哨兵資格的人選之一。

 

 

 

  他們即將一同參加試煉營,所有新組成的哨兵嚮導都必須通過這個試煉來檢視實際適配情形,如果順利通過,就會依照能力分發到各地執行實地任務。

 

  所有人都不看好他們,他們認為朴智旻配不上田柾國。

 

 

二.

 

 

  天空飄起了細雪,悠悠蕩蕩地鋪滿視線所及的每一寸地方,輕薄如鵝毛的雪花落在朴智旻的頭髮和肩膀,他有些怔愣的抬頭看著在呼吸間飛散的白點,然後望見他的藍色鴉雀踩在褪去翠綠的枝幹上,與他一同對這場不請自來的雪感到煩悶。

 

 

  氣候的惡劣將會使他們的試煉更加嚴苛。

 

 

  「現在可不是發呆的時候,」田怔國拍去落在他身上的雪,為他拉上兜帽戴好,他順著朴智旻的目光看向藍色鴉雀所在的方位,「那裡有什麼嗎?看得這樣認真。」

  

 

  田柾國看不見鴉雀。

 

 

  「就只是在發呆,沒有什麼,」朴智旻避開了田柾國輕撫自己髮鬢的指尖。

 

  

  身為一個特殊哨兵,田柾國不算難相處,至少,在朴智旻面前,他會卸下對著外人那道冷淡的面具,偶爾也會像個孩子一樣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

  

讓他想起家鄉的弟弟。

 

他想他喜歡田柾國,但他無法解釋心中那份微妙的悵然從何而來。

 

 

朴智旻以想欣賞冬雪的景緻這等虛軟無力的理由拒絕了田柾國的午餐邀約,秀美的少年有些失望但體諒的留給他獨處的空間。

 

 

他在厚重積雪上姿勢可笑的踩踏著,他的鴉雀不在身旁總令他感到些許不安。

 

精神嚮導是他意識的具現化,雖說以統計數據來說,多數人並不能和精神嚮導進行溝通,但他的鴉雀不同,他知道牠懂在自己在想什麼。

 

 

是永遠不會遺棄自己的,屬於靈魂的一部份。

 

 

 

遠方似乎傳來細微的鳴唱,夾雜著屬於男性的低沉嗓音,在陣陣刮起的寒風中碎斷成一截一截,模糊零星而凌亂的鑽入耳裡。

 

當朴智旻循著那飄忽的一絲歌聲來到種植藥草的溫室後方時,他看見地面上堆了數個模樣可笑的雪人之中,他的精神嚮導正停在一個男人手背上,對方瞇著雙眼露出清淺笑意,輕吹著口哨,應和著鴉雀的鳴叫宛若合聲般動聽。

 

在男人的手輕輕撫過鴉雀背上青藍相間的羽毛時,他幾乎要同步感知到那溫熱的觸感,順著滑動的修長指尖,背脊敏感的泛起一陣寒顫,無法言喻的微覺自體內深處湧上傳遞至大腦,然而他的四肢卻如同被桎梏般動彈不得。

 

 

最後朴智旻在男人低下頭打算親吻他的鴉雀時終於忍無可忍的發出了尖叫。

 

 

金泰亨瞧著朝他走過來怒意沖天的朴智旻,並且投以相當無辜的眼神,「你現在是在生氣嗎?」

 

「隨意觸碰他人的精神嚮導是很失禮的事!」朴智旻奪過鴉雀,將其緊緊抱在懷裡。

 

 

更何況根本就不應該有人能看到他人的精神嚮導。

 

 

「聽說能看到對方的精神嚮導就是──

 

 

「我不想聽,也沒興趣知道,請你以後不要再做這樣的事,我會很困擾的,」朴智旻截斷金泰亨接下來的話,不打算與他多做糾纏。

 

「是因為柾國嗎?」

 

「抱歉?」朴智旻停下腳步。

 

「你這樣拒我於千里之外是因為田柾國嗎?」金泰亨語氣狀似漫不經心,但卻撓得人難受。

 

「你到底想說什麼?做什麼扯到柾國?」哨兵的信息素似乎變得壓迫起來,讓人有些喘不過氣,朴智旻忍下想要轉身逃跑的衝動,逼自己迎上金泰亨的目光。

 

 

一陣無聲的緘默在兩人之間漫開,朴智旻覺得自己的精神屏障似乎快要不能夠阻隔金泰亨強大的威壓,他不應該忘記對方也是首席哨兵的角逐者之一,等級與一般的哨兵有根本上的不同。

 

朴智旻懷中的鴉雀急切的鳴叫相當適時的響起,打斷環繞在他們周身的詭譎氣氛。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察覺朴智旻的臉色有些蒼白,金泰亨很難得的收斂了一向張揚的氣焰。

 

「如果你不介意,請容許我先離開了,」朴智旻低著頭,不想在此地多停留一秒。

 

「等等,」金泰亨一把拉住朴智旻的手,將他扯回自己面前。

 

「你到底要幹什麼,」朴智旻無論如何都掙脫不開,這讓他愈來愈感到焦躁,他不應該和其他哨兵有過多的接觸。

 

哨兵緊握著他的手不放,另一手亮出一把精巧的銀製匕首,沒有多餘的綴飾,刃面薄亮鋒利,在雪日微弱的陽光下依舊閃耀著冷冽的冰光。

 

「握柄處有個按鈕,按下後機簧彈出可以加長刀身,它很輕薄,很方便藏匿,材質可以防彈,你雖不擅長近戰,也得有個東西防身,」金泰亨忽略了朴智旻充滿疑惑的神情,專心的為他講解著。

 

朴智旻遲疑的接過這份『禮物』,萬般滋味在心頭翻攪,最終只是低聲道了謝。

 

 

這次他轉身時金泰亨沒有再抓住他的手。

 

 

 

 

聽說能夠看到對方的精神嚮導就是傳說中的,命中注定的另一半。

 

 

朴智旻幾乎是慌亂地逃回房間,他背抵著門板,低頭看著手中銀匕,感到自己失速的心跳已經鼓躁得令他胸口發疼。

 

 

三.

 

試驗地點位於北方的山林綜谷,瀰天漫地的風雪覆蓋了大地,他們必須徒步翻越險峻的峰巒穿過整座山谷去往邊境的基地報到,而這期間塔將不會提供任何幫助。

 

每個進入塔內的哨兵嚮導都會有一面屬於自己的軍牌,那是身份的代表與證明,比賽規則哨兵和嚮導兩人為一組,只要其中一人軍牌被奪就算失格,奪取三面以上的軍牌,並且活著抵達邊境基地。

 

 

 

  朴智旻半張臉都陷進圍巾之中,他從數天前就開始失眠,即便他已經盡量將所有可能用到的物資都準備好,也依舊無法抹去腦袋那些雜亂的胡思亂想。

 

  這場戰役對田柾國至關重要。

 

  還有金泰亨也是……

 

朴智旻深吸口氣,吐出白煙裊裊上升,他強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與自己無關的人,但卻讓自己陷入更加焦慮的境地。

 

 

心中對這場試煉莫名充滿不安。

 

 

忽地少年溫熱的手掌鑽入他的口袋之中握住他的,他抬頭時對上了那張無論何時都漂亮俊秀的面容,對方在與他視線相交時將十指穿入他的指縫間扣緊。

 

  「跟緊我,我會保護你的,」田柾國笑彎著眼,眸光閃爍如皎月流光。

 

 

  厚纍密實的大雪像是要掩埋所有的生機,開頭的三五天還能在河裡樹林中找到飲水獵物,愈往深處就愈加荒蕪,瀰天漫地的,舉目一片純白,白得刺痛眼睛,讓人產生在致命的冰冷中彷彿見到天堂的錯覺。

 

  這場試煉要考驗的,除了他們的戰鬥能力,最重要的是,哨兵和嚮導如何在種種不利的劣勢中存活下去。

 

  田柾國在比賽進入第二天時便已取得兩面軍牌,他打算儘早取完軍牌,好將精力都用來對付這不友善的自然環境。

 

        

                                    

  地面有些崎嶇不平,大量的刺柏灌木叢讓厚重的皮靴步伐遲緩,朴智旻緊跟著田柾國,心頭惴惴不安,暗夜中的藍色鴉雀似乎也能感知到他的情緒,無聲的在他們周身低飛盤旋。

 

  計劃趕不上變化,別說第三面軍牌,他們已經有十天沒見過任何活人了,從昨晚開始他們已經用上自訓練營帶出來的罐頭,這代表他們開始消耗最後的物資,地圖顯示他們正在翻越最為險峻的一段。

 

  空氣中傳來一絲不尋常的波動,朴智旻一下收回了腦中的紊亂思緒,他抬起頭看著昏暗的四周,忽聞前方田柾國大喝一聲:「跑!」

 

 

  全身感知剎那繃到臨界點,拉扯著神經再傳遞至四肢,他拔腿狂奔起來,矮灌木的樹枝劃破衣褲,四周黑鴉鴉的樹影婆娑此時都變成一隻隻鬼手,隨時會伸出可怕的尖爪將人拖進地獄裡,風聲在耳畔狂嘯呼號,伴隨而來的是利箭破風的細微聲響,他抱著頭伏低身軀,箭羽的尖峰在他的閃躲下堪堪自身側擦過。

 

 

  子彈擊發的聲音在靜寂沉睡的山谷響徹雲霄,驚起林中棲息的飛鳥四散。

 

 

  「不用消音器是怕人家不知道你在什麼地方嗎?」

 

 

  對方的攻勢停了下來,然而他們已經被逼至崖壁斷層,被靄雪所覆蓋結上冰晶,緻密的針葉林在此處拉出一道缺口,底下萬丈深淵,稍一失足就萬劫不復。

 

  「讓人知道我在這裡也不是什麼壞事,省得我還要一個個去找,」田柾國雙目緊盯著前方漆黑一片的虛空,「出來吧,我知道你躲在哪裡,隱在暗處並不能使你殺了我。」

 

  一名男子的身影自距離他們數十步之遙的樹上閃現,慘淡的白月自濃墨的雲捲中透出一絲銀采,照映出他如青草般翠綠的髮色。

 

  「我沒有興趣殺了你,乖乖把軍牌交出來,我不會再找你和你的小嚮導麻煩,」男子張弓對著他們,他的神色冷淡,說話時的語調無甚起伏,更似冰霜寒冷。

 

 

  是閔玧其,堪稱本次試煉中最為強的嚮導。

 

 

  他和金泰亨是這次最被看好的優勝組合。

 

 

 

朴智旻幾乎被那突如其來的耳鳴激得眼前一片紛亂,對方的精神屏障尖銳而迫人,如潮水拍打岩礁,幾欲衝破他的屏障般地不停地戳刺著。

 

 

現在朴智旻相信閔玧其曾經在戰場上逼瘋哨兵的傳聞了。

 

像閔玧其這樣擅用精神力攻擊敵人的嚮導相當少見,但這並不能構成金泰亨居然放任他的嚮導獨自行動的理由,一個好的哨兵應該要妥善保護他的嚮導。

 

朴智旻明白這點,田柾國自然也不可能忽略這麼簡單易懂的疑點。

 

可是無論是哨兵優異的五感或者嚮導的精神感知,他們都無法察覺金泰亨的存在。

 

朴智旻來到田柾國身旁,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隨即又退離他的哨兵數步。

 

 

在閔玧其還皺著眉思考他們不明所以的舉動時,田柾國自腰間抽出機槍,沒有任何喘息空間的朝著他所在位置一陣轟炸,對方身姿輕盈,在林木枝幹間游移,田柾國持著槍,目光粹然明亮,每一發都刻意射在那人腳邊,搖盪的落葉木屑四散,在一陣狙擊後,一道銀光在黑夜中劃過──

 

 

「柾國小心!」

 

 

金泰亨扯著他的銀絲自空中躍下,撞得田柾國猝不及防,田柾國手中的槍被金泰亨踢落一旁,兩人扭打成一團在地面滾了幾圈,嘴裡還爆出幾句粗話。

 

田柾國被金泰亨死死的壓制在身下,銀色絲線纏住他的雙腕,陷入肉裡,在夜風中飄散出一絲鮮血的味道。

 

 

『咔擦──』

 

 

子彈上膛的聲響在一觸即發的時刻突兀的傳入金泰亨耳裡,他的絲線緊緊抵著田柾國的脖頸,沒有轉頭,他低聲道:「你居然為了他要將槍口對著我嗎?」

 

 

「放開他。」

 

 

朴智旻手指扣著板機,瞄準金泰亨,一邊還要分神注意閔玧其,他的心跳很快,手卻很平穩。

 

 

四.

 

「金泰亨你在嫉妒我嗎?我知道你曾提出申請要求智旻哥成為你的嚮導,」忽明忽滅的月色在田柾國臉上形成一道晦暗不明的陰影,金泰亨卻仍舊可以看到他唇角挑釁的微笑

 

「激將法對我是沒有用的,但你說的沒錯,我嫉妒你,你不應該是他的哨兵,」金泰亨一手緊緊掐住手中的銀絲。

 

 

他看起來絲毫不在意朴智旻的槍口正對著自己這件事。

 

 

場面似乎一時之間僵持不下。

 

 

『咻──』

 

 

  在所有人大氣不敢多喘一口時,閔玧其卻射出手中的箭。

 

  就在朴智旻眼珠子轉過去看著金泰亨與田柾國的那一瞬。

 

 

「嗚、」大概是沒料想到閔玧其會如此雷厲風行,朴智旻只來得及縮手閃避,他的槍落在地上,皮製手套硬生生被射穿一個洞,箭尖劃開皮肉,在因為寒冷而麻痺的知覺中竄起熱辣的灼痛。

 

金泰亨沒有看向朴智旻,但他在聽到對方發出微弱的哀鳴時確實有那麼一瞬怔愣,即便他掩飾的很好,那是一種突然被扼住呼吸的窒息感,心臟被緊掐無法跳動的疼,田柾國是個優秀的哨兵,他當然捕捉到了金泰亨不尋常的反應,他抓緊機會用盡全力向上翻,不顧那銀絲一寸寸陷入肉裡,或許可能切斷他的手腕,他的力氣在所有的哨兵是最大的,被他這樣卯足全力反抗,金泰亨一時之間要完全壓制他變得艱鉅起來。

 

 

然而與此同時閔玧其卻沒有停下攻擊朴智旻,長箭破空射擊的聲響在空寂的四周如此清晰,聽得金泰亨膽戰心驚。

 

 

金泰亨發狠的勒緊銀絲,但田柾國已經掙脫出足夠空間可以挪動他的腳,他抬起膝蓋猛烈的一個側踢成功令自己脫離被壓制的劣勢

 

 

  「你專心對付田柾國,小嚮導就交給我吧,」閔玧其瞇起眼,起手落下又是一箭。

 

  這根本和他們當初計劃的不一樣。

 

 

  眼看著朴智旻即將被逼至懸崖邊,金泰亨與田柾國此刻倒是無心再與對方多做糾纏,他們一同朝朴智旻的方向奔去。

 

   金泰亨快了田柾國那麼幾步,在他幾乎來到朴智旻面前時,就在電光石火間,看著對方背對自己的身影,田柾國卻停了下來,他抽出藏在大腿的P226R,在朴智旻愕然的目光中扣下板機──

 

 

「不──」

 

 

金泰亨避開了要害,但卻失去重心,朝崖邊跌落

 

 

藍色鴉雀發出一聲尖利的淒厲長鳴,撲騰的拍打著羽翅。

 

 

時間宛如在那一刻凝結,但下一秒又瘋狂快轉起來。

 

在朴智旻回神之時他已經在下墜之中。

 

 

 

「你是笨蛋嗎?」

 

在他追上金泰亨的墜勢時,他聽到哨兵在耳邊這麼說。

 

有些氣惱,有些無奈,還有更多的說不清楚的東西。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腦子一熱就跟著跳下來了。

 

 

景色在金泰亨眼中快速變換著,過往的一切爭先恐後的湧進腦後中,最後回到了當年在暗巷之中,他初見那有著一頭橘黃頭髮的少年那刻。

 

哨兵緊抱著朴智旻將他狠狠按在懷裡,獨自承受了滾落坡壁大部份的撞擊力道。

 

 

五.

 

 

他們最終摔落刺骨生寒的河水之中,冰藍色的泡沫伴隨下沉的身驅在周身飛舞著,美得像幻境,卻冷得很真切,金泰亨早已失去意識,手卻依然緊緊地將朴智旻護在懷中,朴智旻反手抱住他的身軀,撐著一口氣掙扎著朝水面游去,他咬牙將金泰亨拖上岸後自己也跟著脫力地倒在一旁,就在他覺得自己意識開始恍惚時, 一隻巨大的澤鵟猛地自天空凌掠而下──

 

 

朴智旻努力睜大眼看著那隻朝向自己直撲而來的澤鵟有那麼一瞬間大腦無法思考,與此同時他的精神屏障則出現如同電力短路一般的靜止狀態,那是他畢生未曾有過的感覺,一種既熟悉又全然不屬於自己的氣場突兀的在他面前鋪展開來,在他的精神屏障之外的空間被打破碎成一片一片後重新組合排列,世界的色彩顛倒凌亂攪成一個巨渦又回復成原本的模樣

 

 

牠並不是屬於自然法則的生物。

 

 

於是他忽然就明白了

 

 

他抬起手輕輕撫摸那倒在自己身上隨即昏過去的澤鵟黑白錯落的羽毛

 

「你好啊,初次見面,泰亨的精神嚮導。」

 

 

朴智旻看著身側金泰亨慘白的臉和壓在身上的對方的精神嚮導,想著怎麼也不能讓他們死在自己手裡,他吃力地慢慢地翻起身,將金泰亨背了起來,懷裡抱著澤鵟,沿著河岸找尋著可以休息的地方,一路上藍色鴉雀都搶在前頭,在牠的提示下,他在幾哩外終於尋到一個岩洞可避風雪

 

 

  他找來了一些枯枝升起火,接著檢查身上帶著的行囊,幸好布包材質是特殊材質,防火防水,滾落山坡時的撞擊讓裡面的東西除了罐頭有些被擠壓變形之外,其餘的物品倒是沒有太大的損失

 

  朴智旻鋪開睡袋讓金泰亨先和澤鵟躺在上頭,就在他正小心翼翼拿著對方送給自己的匕首要割開傷患的溼衣時,對方一下睜開了雙眼,一隻手緊緊扣住他停留在他衣襟的腕脈,他似乎尚未完全清醒,只是下意識反射動作,嚮導另一隻手貼上他的面頰,輕聲安撫著,「嘿,不要緊張,你中彈了,我要幫你處理……

 

 

  金泰亨盯著朴智旻看了好半晌,才慢慢的吁出口氣,「幸好你沒事……

 

  「都是因為你將我護在懷裡啊,」朴智旻低著頭並沒有看向金泰亨,他猶豫了一會,才低聲道:「謝謝你……

 

  

  金泰亨直盯著自己的目光令朴智旻感到侷促,他不曉得該怎麼解釋他們現在的關係,不要說對別人,他甚至不能理解自己的行為。

 

  這樣的跟著一個本應該是敵人的人跳下斷崖……

 

  他們現在這樣到底算什麼呢?

 

 

  氣氛似乎一下陷入凝滯,朴智旻安靜地翻找著給金泰亨使用的傷藥和包紮物品,他回到金泰亨身邊,看了那個穿了個洞的槍傷還在潺潺的流出鮮血。

 

 

  被火烤過的燙熱鑷子緩緩靠近那個開在肌膚上的窟窿,朴智旻緊咬著唇,盡量讓自己的手不要顫抖,他看著對方近乎冷漠的眼神,彷彿那還在冒著血水的傷口不是來自於他身上似的,在他深呼吸時,金泰亨猛然抓住他的手將他往前一扯,溫熱的氣息強勢入侵口腔同時,他手上燒紅的熱鐵也進入傷口之中──

 

  

硬物戳進柔軟的血肉組織的觸感透過細長的金屬傳回指尖的末梢神經,幾欲令人頭皮發麻,哨兵強烈瘋狂的信息素張揚跋扈地籠罩下來,幾乎要破開他的精神屏障,他緩緩地釋出嚮導素安撫躁動的哨兵,妥協似的張口讓對方的唇舌更加放肆的進佔,金泰亨的舌尖如風暴般掃蕩他的齒列,不由分說地勾捲住他的舌反覆磨擦,電流亂竄般的酥麻強硬地挑動著舌下微小的神經

 

朴智旻忍耐著對方得寸進尺的侵犯,在他們交換津液同時,他手中的鑷子也順著黏膜邊緣摸索探尋著傷口深處,一旦有了開頭,後面的動作似乎就不怎麼困難了,在夾尖觸碰到另一個硬物時,他啃咬金泰亨一口後一鼓作氣地將深陷的子彈夾出,接著快速將止血紗布按壓上去,再狠狠的用上半捲繃帶將其纏好綁緊,整個包紮過程一氣呵成絲毫不拖泥帶水。

 

 

 其實不過數分鐘的時間卻像過了一世紀般漫長,朴智旻癱坐在一旁,他沒好氣的看著金泰亨,又想起方才的吻,緊抿著唇的模樣又顯得有些無措

 

 

哨兵的信息素絲絲縷縷的縈繞在他的周身,纏綿地流連在他的肌膚之上。

 

 

金泰亨低頭檢視位於腹部的傷口,雖然還是有血絲滲出,但這點程度的傷並不會妨礙他的行動,他傾身向前,不顧對方皺起眉頭的抗拒神情,硬是將頭靠上他的肩頭,側頭閉上眼嗅聞著嚮導為安撫他釋放出來的訊息素,感到體內紊亂的氣息逐漸平復下來,「其實剛才很痛吶……

 

 

六.

 

 

「那還逞強什麼,我還以為你都沒有痛覺呢……」朴智旻推了推金泰亨,示意他轉過身去,甫一見到他背上那些交織錯亂的傷痕,他就咬緊牙根以便讓自己不要驚呼出聲。

 

  原本完好的皮膚佈滿大大小小的劃傷,多半是尖石和樹枝的刺傷與劃傷,還有幾處在滾落時重力加速度的撞擊之下的瘀傷。

 

 

相較之下自己僅有數處擦傷,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對方拚上性命在保護自己。

 

 

朴智旻的眼眶泛起一陣灼痛,他沉默的替金泰亨將傷口消毒上藥。

 

 

「你這個樣子我會心疼的。」

 

 

不知什麼時候金泰亨已經回過身來面對著他,朴智旻將頭壓得更低不想被他看到自己的表情,他收拾著傷藥,躲閃著對方過於專注的視線。

 

金泰亨按住他的肩膀阻止他起身,「你身上也有傷,我來幫你擦藥吧,而且你身上的衣服也應該脫下來烘乾,不然會著涼的。」

 

「我那點小傷沒事的,我們物資不多,要留著給你……

 

「你是要自己脫衣服呢,還是我幫你脫呢,嗯?」金泰亨將朴智旻扯進自己懷裡。

 

 

為什麼突然就變成這樣呢?


 

朴智旻被迫倒在金泰亨的懷中,想要掙扎又怕壓疼對方的傷口,狡猾的哨兵顯然也明白他的顧慮,大手肆無忌憚地解開他領口的鈕扣。

 

 

  被金泰亨指尖觸碰到的肌膚防彿落下了星火,泛起一圈圈燙熱的溫度。

 

 

  真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無心的。

 

 

  朴智旻咬著唇,僵著身體,不知該不該狠下心來推開他,他甚至不敢抬眼看對方現在是以什麼樣的神情的在做這件事。

 

 

  伏在身體上方的陰影驟然加深,哨兵的氣息再一次侵入口中,朴智旻的手抵上男人赤裸的胸膛,硬生生忍下想要推開的衝動,卻被對方趁機更加肆意品嘗自己的唇。

 

 

  不同於剛才的狂躁,金泰亨先是輕柔的舔噬朴智旻飽滿的唇瓣,舌尖描繪著他的唇線,大掌揉捏著嚮導腰側緊實的肉,逼著那人張口承受自己的進佔,執拗地纏捲著對方的舌磨弄著。

 

  哨兵的氣息並不狂亂,但仍舊迫人,似乎吃定了懷中的嚮導不敢真的傷害他,吻得愈加深入,手上的動作也更放肆,對方不過須臾的遲疑,衣衫就被他剝下來扔到火堆旁,他的唇廝磨了好半晌才戀戀不捨地離開朴智旻的,他將那具比起大部份男性都還要白晳的身體翻了過去,上頭的傷口並不多,他的指尖在傷處周圍完好的肌膚輕柔打轉,然後沾著藥膏溫柔地替他擦抹。

 

 

  朴智旻乖巧的趴在金泰亨懷中,不知是寒冷亦或是對方在背後游移的指尖更令他神經緊繃,他的身體微微顫抖著,即便是背對著男人,也依舊可以感受那道灼熱的視線在來回審視著自己那些根本微不足道的小傷。

 

  結束煎熬萬分的上藥過程,金泰亨倒是很大方的放開朴智旻沒再多做糾纏,離開對方的溫暖的懷抱令他感到寒冷,光是火堆的熱意似乎還不足以完全驅散那些風雪帶來的寒意。

 

  他搖晃著腦袋驅趕那些胡思亂想,翻找著背包中的換洗衣物,他回頭扔了套給金泰亨,「我習慣穿大一點的尺寸,對你來說應該還可以吧……」朴智旻停下說到一半的話,揉揉太陽穴,決定假裝沒看到金泰亨抱著他的衣服嗅聞的詭異舉止。

 

 

  折騰了整晚,好不容易一切都打理完了,但朴智旻又遇上了一個難題,睡袋只有一個,並且是單人的,而他們最厚實的禦寒衣物都還尚未烘乾,也就是如果他想睡覺,勢必得和金泰亨一起擠睡袋。

 

  「我都傷成這樣了,你還怕我會對你做什麼嗎?」金泰亨似乎看透了朴智旻的心思,舉著雙手,眼神十足的無辜。

 

  

  雖然好像有種被算計的感覺,但似乎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朴智旻不太情願地爬進金泰亨對他張開的懷抱之中,心裡一邊唾棄著貪戀對方體溫的自己。

 

  

七.

 

   朴智旻是被一種無來由的異樣警覺所驚醒的,明明外頭滿是刺骨生寒的風雪,他卻因為金泰亨熱融融的體溫而幾近陷入致命的熟睡之中,他睜開眼慌忙抬頭時,又被對方按在懷裡,溫熱的吻觸落在因為露在外頭而有些冰涼的耳尖,他還沒來得及為那抹消失的暖意嘆息時,便感到哨兵起身離開他的身邊。

 

 

  乖乖躺著。

 

  

  金泰亨並沒有開口,不過朴智旻就是知道他想說什麼。

 

  這很不正常,至少,未結合的哨兵和嚮導不應該具備這樣的精神連結。

 

 

  朴智旻維持側躺的姿勢,卻沒有更多的時間來思考心中的疑慮。

 

  有人正在靠近他們所在的山洞。

 

 

  一組哨兵和嚮導。

 

  朴智旻將自己的精神屏障盡可能的張開到最大範圍,明明此刻因為閉著眼處於無法視物的狀態,然而他卻能看到洞口外的白色世界和感受呼嘯的風聲,不是非常的清晰,但已足夠讓他做好佈局。

 

 

  他正透過金泰亨的眼睛觀察著外面的一舉一動。

 

 

  他能感受到對方吐納的氣息,穩定的心跳脈博。

 

  還有藏在更深處的……殺意。

 

 

  朴智旻攢緊了拳頭,凝神以待。

 

 

  靠近的哨兵和嚮導遠遠的就被朴智旻刻意放出的信息所吸引,他學著閔玧其將全副心神都集中起來朝著敵方哨兵進行精神波的干擾,雖然還不能達到讓人發狂的效果但也足夠讓對方因為頭痛而陷入短暫的混沌。

 

  在對手痛苦的倒在地上時,金泰亨從容的繞過他來到那位女性嚮導面前,惡劣的氣候似乎不能對他造成任何影響,他的身上僅只有一件單薄的內衫,大雪紛飛舉目一片白茫,凜冽寒風中他依舊站得筆直,手中的銀絲在陰鬱的天色中宛如摩伊賴的線軸正決定著她的命運。(註1)

 

 

  「怎、怎麼會是你呢……?他不應該和你一起啊……

 

  「為什麼他不可以和我一起呢?」

 

  「因為田──」

 

 

  銀光切開纖細的頸項,女性嚮導在轉瞬間就沒了氣息,金泰亨回到山洞裡,冷冷地看了一眼尚倒在地上的哨兵,眼也沒眨地結束他的性命。

 

 

朴智旻又看到了那條銀色絲線,他看著金泰亨割斷那個哨兵的喉嚨並且伸手掏走他的軍牌,就如同記憶中那般,他的動作乾淨俐落,眼神淡然,沒有任何遲疑,修長的指尖也依舊沒有沾上半點血汙,而如果他沒有記錯,那個人和金泰亨是同期入塔的。

 

 

  濃厚迫人的血腥味在冷凝的空氣中漫開,和成一股僵滯而令人作噁的氣息,朴智旻雙手掩住面容,方才那份奇異的連結已經消失,在眼簾的遮覆下只餘一片黑暗。

 

  「其實也不一定要殺他們吧?」他再次睜眼,看著金泰亨正彎身將死去哨兵的背包拆下。

 

  「不殺他們難道要坐以待斃嗎?」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朴智旻煩躁的坐起身,他的聲音透著厭倦,「這只是場試煉,不應該如此輕易取人性命。」

 

  「除了你可沒有人把這件事當成試煉,所有人都無所不用其極要完成任務,這場測驗本身就是戰爭的一部份,」金泰亨扯著唇角指指自己腹部的傷口。

 

 

  「說成這樣也太……」看到那個由田柾國製造出來的傷口,朴智旻的眼神有一瞬的黯然。

 

 

  「我們就是為了戰爭才存在,塔裡的一切都是,為了挑選更好的士兵,如果不是那永無止盡的戰事,生物學的演繹又怎麼會繁衍出我們這般的怪物,我們本身就是人類史上既不可思議又無可奈何的悲劇,當然你可以悲天憫人,但不是現在,不是在對方要殺你的時候。」

 

 

  金泰亨拖著搜刮好的物資來到朴智旻的身邊,他看著他時的目光並不多麼凌厲,卻讓他真切的感到在那張漂亮面容底下無情的冷漠。

 

  對於生命的冷漠,那之中也許還包含他自己。

 

 

  「戰爭說到底,不過是由人類的貪欲而起,它不應該也不能,成為我們任意殺戮的理由,任何時候,生命都應該是珍貴並且受到尊重的,」嚮導抬眼迎向哨兵的視線。

 

  「你的想法過於天真總有一天會害死你的,」金泰亨笑了,他的眼裡沒有嘲笑,只是單純的笑著,那讓他看上去完全不像才殺了兩個人的樣子。

 

  「我確實因此吃了不少苦頭,但我不會因此改變我的想法,我也不再是從前那個任人欺侮的朴智旻了。」

 

 

  「你若能夠自立自強點不被人欺負我倒能省心一點,」金泰亨毫無預警的欺身壓上朴智旻,在他驚呼時進佔他的口腔,竭力地汲取唇齒間的津液,並且仗著對方不敢掙扎伸手扣緊他的腰。

 

  「混蛋,你幹嘛……」朴智旻艱難地從齒縫中擠出幾個字,哨兵的氣息強硬的灌入唇舌之間,佔滿他的知覺,逼迫般地廝磨舔吮,在對方的舌尖掃過自己的軟顎時顫抖地悶哼出聲。

 

 

  哨兵的吻離開他的唇,轉而輕輕舔弄他頸側和鎖骨上小痣,「這裡太容易被人發現了,不宜久留。」

 

 

  忍耐著濕潤軟熱的舌在頸間作亂,朴智旻咬著唇才讓自己不要再發出怪異的聲音,聽聞金泰亨的話語,他將手輕輕搭上對方的肩,確定那附近沒什麼致命的傷口後用力推開,「可是你的傷怎麼辦,要離開也要等你好一點……

 

 「已經止血了,連著他們的物資帶走,可以撐一段時間的,」金泰亨最後在他唇上落下一個響吻,主動放開對方。

 

 

  被哨兵佔足便宜的朴智旻有些氣惱自己無法做出有效的反擊,正兀自在內心吐槽自己時,又聽見對方叫著自己名字,他皺著眉回應,「什麼?」

 

  金泰亨手上提著地上屍體解下的大衣,「領口沾了點血,要穿嗎?」

 

  「才不要。」

 

  現在不管金泰亨說什麼他都會回答不要。

 

 

八.

 

 

  在兩人互不相讓的堅持下,最後由朴智旻勝出,他以對方負有重傷為由讓金泰亨穿上那件沾了血但是乾爽的大衣,自己則屈就他那件半乾的大衣。

 

  他們將那對倒楣的搭擋可用的物資搜括一空,趁著天色清明時離開了山洞。

 

  天空飄著絨毛般的細雪,金泰亨放棄可能有人煙的山道另闢路徑,他帶著朴智旻攀爬佈滿厚雪的堅硬石壁,那從下面看上去陡峭巍峨完全不能有外力附著的山岩卻總是能讓他找到著力點,他用軍繩綁住朴智旻的腰腹,另一端則緊緊纏裹在自己的臂膀上,就這樣一點一滴地翻上險峻的坡壁,他們的速度說不上快,在旁人看來也相當艱險,但卻是意外的順利。

 

  

 

  他們當晚就在山壁的斷層凹陷處稍做休息,頂上突出的尖石正好可以躲避風雪。

 

  

  金泰亨的槍傷呈現綻裂後又止血凝固的情形,特殊哨兵總是能夠弄到更高級些的傷藥,當時出發前替田柾國準備的全帶在朴智旻身上,再加上金泰亨自己擁有的,估計是足夠使用到傷口痊癒的,但看到哨兵蒼白的臉色,他實在樂觀不起來,沉默不語的替對方換藥,一時之間只剩風聲颯颯在側。

 

  金泰亨靜待朴智旻替自己換好藥,阻止對方要替自己拉上大衣拉鍊的動作,他將一臉不解的嚮導擁入懷中,拉開自己的大衣包裹住兩人的身軀,低頭親吻他因為寒冷而有些龜裂的雙唇,舌尖輕柔的濕潤唇瓣上細微的裂痕,大掌輕撫著他柔軟蓬鬆的橘髮。

 

  不同於過去幾次如暴風襲捲般的侵略,哨兵此刻的吻纏綿而和緩,朴智旻在他的懷中出奇的乖巧,甚至微微回應著他,所有無法傾訴的、徬徨不安的思緒,都藉由唇瓣的貼合及舌尖的交纏細細密密的傳遞出去。

 

  金泰亨的吻是那樣溫柔,卻不容質疑,他收緊雙手,將對方的不安都含入口中,一點一滴地吮去那份焦灼,那是無需任何言語的默契,他明白對方的憂慮,「我不會那麼容易死掉的,沒有了我,你要怎麼離開這裡呢,」他的吻最終停在朴智旻的額頭。

 

  朴智旻調整著姿勢,確認自己沒有壓到對方的傷口後便放心地窩在他的胸懷裡,「我白天就想問你怎麼看起來好像很清楚這裡的地形?不只是你,柾國也幾乎不看地圖,難道又只有我不認得路了嗎?」

 

  「那倒沒有,只不過是特殊哨兵以前曾在這裡進行過訓練,所以這裡對我們並不陌生。」

 

  「那這場試煉對其他人可真不公平,」朴智旻抬首看著金泰亨在黑夜中依然晶亮的灰瞳,他伸手點了點對方的唇,阻止他開口,「我知道你要說這本來就不是一場公平的競爭。」

 

 

  這本就是金泰亨和田柾國的競爭,優勝者除了他們之一不做他想,其他參賽者至始至終不過是陪襯。

 

  金泰亨微笑著用自己的大掌包住朴智旻略小的手,溫熱的吻落在圓潤的指尖,彷彿能將那一點暖意藉由血液的輸送傳至對方跳動的心臟之中,「我想拿優勝不過是為了你,現在這一切已經都不重要了,因為你已經是我的了。」

 

 

  大雪終於停止了對這片大地的肆虐,皎白的月輪從層疊的雲捲中探出,他們頭頂上突出的尖壁遮覆了大部份的光線,卻掩不住金泰亨纖長的眼睫在模糊的月色中透著銀輝,灰色瞳仁彷若夜星照見,在朴智旻沉寂無波的心湖中驚掠而過。

 

 

  不論過了多久,朴智旻都不曾忘記此刻金泰亨的眼神。

 

  讓他一生甘願沉溺其中。

 

 

九.

 

  天色初亮,金泰亨便搖醒朴智旻繼續路程,在他們終於完全離開那片崎嶇不平險象環生的坡壁已經是兩天後的事了,雖然這中間很辛苦,但確實讓他們極為快速的脫離原本宛如陷於泥淖、停滯不前的困境。

 

  「我們已經越過這座山脈最危險也是最難走的部份,接下來如果不要有什麼意外,我們很快就能離開這裡了,」金泰亨將綁縛朴智旻腰上的軍繩解下。

 

  如果不要有什麼意外。

 

  朴智旻在內心默默的重複了這句話。

 

 

 

  他們開始往下走,周遭的景色依舊是滿目的純白,天地連成一線的蒼茫,此去彷彿無邊無垠,直到他們所要前往的邊境基地,這片令人無助的霜雪都會伴隨在側,並且那不會是盡頭。

 

  金泰亨帶著朴智旻來到一座幾乎被大雪掩去踪跡的避難所,經過特殊防潮處理的木屋損壞的程度不大,但被大雪封住了所有的入口,他們費了一番力氣才終於清出一條通道。

 

  「真是不敢置信這裡居然還有這種地方,」朴智旻卸下行囊,快步走向坪數不大的空間裡唯一的一張小床上,將自己拋了上去。

 

  「這裡是很久以前廢棄的哨站,後來邊境基地北移,這裡也改為平民的簡易避難所,但由於太過荒涼,幾乎不會有人煙靠近,我也就前往邊境時曾來過兩次,」金泰亨跟著坐上床側,他將沾附在朴智旻眉間的細雪輕輕撥去,微細的雪花在觸碰的瞬間融成水珠,令他的指腹染上少許的濕意。

 

  朴智旻握住了金泰亨的手,對方指尖的濕意也同樣沾上他的手,他強迫自己起身,「床給你躺吧,我去外面找點木柴來升火。」

 

  金泰亨露出了猶豫的神情。

 

  「我就在附近找,相信我一點嘛,好歹我也是受過專業訓練的嚮導,」朴智旻明白他的擔憂並且試著說服他。

 

  也許是實在太過疲倦了,帶著槍傷加上連日來的跋山涉水讓體力的負荷已經到了極限,這一切終究迫使了金泰亨點頭答應。

 

  「我去去就回,」朴智旻將武器裝備穿戴好,彎身極其溫柔地親吻了金泰亨的額頭。

 

  金泰亨看著他勾起安撫的笑,身影消失在門後。

 

 

  避難所附近的雪松林常綠,枝葉被霜雪層層覆蓋後呈現著暗綠與灰白揉雜的色調,那些枝幹像不為這冰天雪地所屈折,依舊抬頭昂立於天地之中,朴智旻一邊尋著可用來燃燒升火使用的枯枝,一邊帶著藍色鴉雀巡視著周遭,寒凍的空氣令他的四肢僵冷,卻使他的思緒異常清明。

 

  戰爭使他們如同怪物令人們懼怕,然而事實上他們只是體質異於常人的人,就算是金泰亨也不能例外,自他受了槍傷後,一直沒辦法得到良好的休養,長此以往絕非樂事。

 

  朴智旻漫步著,仰起頭看眼前的景緻如此荒涼滄然,厚重的雲層隔絕了陽光,世界恍如陷入一片黯淡,四周像是危機四伏並且憂傷不已,無可言喻的消沉很輕易地就能使心志變得脆弱。

 

  不遠處藍色鴉雀的叫聲驚醒了陷入沉思中的朴智旻,他看著雪地上的點點印子,緩緩地抽出離開時金泰亨交給他的槍。

 

  一隻尚未成年的棕熊正巴著樹枝在掏挖著什麼。

 

  有幼子的話……母熊一定也在這附近……

 

  正這麼想著,母熊便從他視處所及另一端的樹洞裡爬出,牠的嗅覺十分靈敏,冬日的飢寒,很快的令牠發現生人的存在。

 

  不待他反應,母熊便撒開爪子朝他撞了過來,朴智旻迫不得已對著牠開了兩槍,卻只使牠更加的憤怒,絲毫沒有令牠的速度有所減緩,他側身滾了一圈堪堪閃過母熊的攻擊,小熊不知何時繞了過來,從一旁也撲了過來。

 

  他邁開步伐奔了起來,想的不是如何脫身,而是不要將危險帶回避難所。

 

  朴智旻拚命朝著避難所的反方向跑著,在母熊即將追上他時,他踏上一棵枝幹較為粗厚的樹木爬了上去,母熊對於一切可能的威脅完全不肯放棄,令人心驚的跟著爬了上來。

 

  朴智旻慌亂之中再次舉起槍,尚未扣下板機,槍響便再次響徹山際。

 

 

  「混蛋你幹嘛跑出來,」他氣急敗壞的看著母熊放棄追捕他,轉而朝向金泰亨的方向奔去。

 

  金泰亨對於朴智旻的叫喊充耳未聞,他的雙手各持一把槍,同時朝著母熊和小熊擊發,將牠們的注意力都往自己身上引來。

 

  熊的移動速度相當快,金泰亨繞著圈子閃避著,好幾次都差點被熊掌揮擊到,在他耗掉七發子彈時小熊終於斷氣,但這也徹底激怒了母熊,撕心裂肺的哀吼中,母熊朝他猛烈地撲撞過來。

 

  要閃避這個攻擊對特殊哨兵來說本是輕而易舉,然而他在方才一連串的動作下又扯開了傷口,不過一瞬的遲滯,重逾百斤的力道便紮紮實實的砸在他身上,胸骨硬生生被拍斷的劇疼令他眼前一陣昏黑,燒灼的痛苦快速自肺部漫延瘋長。

 

  母熊露出尖利的牙嘶咬著他厚重的外套,連帶扯下了一大片肩上的皮肉,怵目驚心的紅很快的在灰色的布料暈染擴散開來。

 

  「泰亨──」朴智旻驚叫著他的名字,卯足了勁將手中的子彈全往母熊身上送。

 

  「你不要過來……

 

 

  忍著斷骨和皮開肉裂的痛苦,哨兵啟動手上的機關,不知何時周圍已纏滿了他慣用的銀絲,他手上收束,那些細微到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特製綱絲冰光一閃,便將母熊吊了起來,一寸一寸的陷入牠粗硬的皮毛之中,終於完全葬送牠的生息。

 

  他脫力的倒臥雪地中,再無力動一分一毫。

 

  朴智旻撲了過來,只見他身下的白雪已被鮮血染成一片絳紅,伴隨他的呼吸逐漸減弱,這些黏稠的生命之水還在不斷的自他的體內流失。

 

  「拜託你不要閉上眼,千萬不可以……」他緊緊握著哨兵的冰冷的大掌,暖意的消逝快速的令人無措。

 

  張揚跋扈的金泰亨、強勢強大的金泰亨,無論如何,他無法想像他倒下的模樣。

 

  金泰亨想安撫落淚的戀人,不過有點力不從心,大量的血不斷自喉頭嗆咳而出,令他只能嘗試著勾起一抹收效甚微的笑意。

 

  「泰亨……我們不要去基地了好不好,你說要帶我離開這裡的,你帶我走吧……

 

  「……好。」

 

  耗盡了所有的力氣,金泰亨忍下口中湧上的腥甜,微弱的允諾朴智旻。

 

  朴智旻微笑著親吻了金泰亨的唇,眨去了眼中最後一滴淚水。

 

  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沉鬱的天空又開始飄起了綿綿的細雪,悠悠蕩蕩的,旋舞般地點綴在朴智旻亮麗的橘髮之上,鋪在他擁抱著金泰亨的背上,落在那蜿蜒如畫的彤流之中。

 

  雪色中的紅,美極豔極,宛如彼岸的曼珠沙華。

 

 

 

 

  

「結果如何?」

 

  「我親自確認過了,朴智旻在山洞中和另一組人馬一同陣亡,金泰亨遭到母熊攻擊,失血過多致死,」田柾國從口袋裡掏出兩面軍牌交到金南俊手中。

 

  「他們都是優秀的戰士,我很遺憾,你們辛苦了,」金南俊看著田柾國和閔玧其,他的表情冷淡,令人看不清其中的情緒,他拍拍他們兩人的肩,示意他們可以離開了。

 

 

  「你真的認為他們死了?」閔玧其看著田柾國,他的表情說不出是同情還是嘲諷多一點。

 

  「那不重要,」田柾國並不怎麼介意對方的態度。

 

  閔玧其不置可否,他思索了一會,終究收回了原本要拍上田柾國肩膀的手,留他獨處的空間。

 

  

***

 

 

  田柾國很有天份,也是很願意努力的人。

 

  憑著過人的天份和不屈不撓的努力,他最終得到了首席哨兵的地位。

 

  多年之後,在他的帶領下,他們贏得了最後的勝利,結束了那永無止盡的戰事。

 

  他變成了人們歌頌的英雄,得到前所未有的榮耀,世界還以他的努力最大的回報。

 

 

  但他明白很多事不是努力就可以得到。

 

  比如生命的消逝。

 

  比如強求的愛情。

 

 

  他曾答應要保護他,然而他最終還是鬆開了自己的手。

 

  故人早已遠去,卻又彷彿近在昨日。

 

  他想他應當釋懷,但無須忘懷。

 

  因為,他愛他,從來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意。

 

 

  他低頭親吻手中銀色的,那面上頭刻著NO.19951013的軍牌。

 

 

點我看HE番外

 

 

 

***

 

註1:摩伊賴(英語:Moirae、The Fates)是希臘神話命運三女神的總稱。她們的希臘語名字Μοίραι來源於μοίρα,大意為部分、配額,延伸為生活和命運而對人的配給,因此她們的本意為分配者。她們通常於三位老婦人的形象出現,整天忙碌著紡織人與神命運的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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